正覺法義辨正:無著菩薩在《攝大乘論》中對「唯識無境」正理的説明

 

張志成師兄之前寫了一篇關於内相分和外相分的文章,内容關涉到「唯識無境」這個非常高深的唯識學義理,這個話題引發了許多辯論。

二乘佛法裏面,斷我見需要的只是看清楚我們的五蘊身心裏面,只有五蘊,沒有一個恆常、不變、能主宰的我,能夠現觀「無常故苦、苦故無我」就足以破除對自我的執著,斷煩惱,入涅槃,解脫於輪回。大乘佛法對五蘊的觀行,更加徹底,觀察到不止五蘊身心裏面沒有一個不變的我,就連一切法也沒有我們認定的不變本質。

瑜伽行者深入五蘊的觀行,發現「萬法唯識」——色法是識所變現,色法的本質是識,識外的色法根本不存在。這個真相對欲界衆生來説——尤其是從小到大學習「唯物論」,假設有一個我,以及我外面的世界,假設一切物質都是實有的凡夫——非常不容易理解,「外境離不開識」這個唯識道理我們難以現觀,完全顛覆我們與生俱來的直覺和認知。

關於「唯識無境」這個凡夫難信難解的道理,無著菩薩在《攝大乘論》裏面有一段説明:

又此諸識皆唯有識,都無義故。此中以何為喻顯示?應知夢等為喻顯示。謂如夢中都【無其義】獨唯有識,雖種種色聲香味觸,舍林地山似義影現,而於此中都【無有義】。由此喻顯,應隨了知一切時處皆唯有識。由此等言,應知復有幻誑,鹿愛,眩翳等喻。

什麽叫「無義」?心識通過錯誤認知(虛妄分別)所取的對象叫做「義」——外境。我們以爲我們所感知的外境,是離心以外實有實存的,實際上它們沒有獨立存在的自體,只是在心識上現起的影像而已。換句話説,外境是內心所現的影像,「義」(外境)根本不存在。

所以無著菩薩在上面的引文裏,用「夢中境界」做譬喻,「夢中境界」是「無其義」——不真實存在——而「唯有識」——只是識變現的影像。在夢中雖然見到「種種色聲香味觸」,以及房「舍」樹「林」大「地」高「山」,似乎有東西在,但是大家都知道夢中所見都是自己的心識所變現。同理,通過這個譬喻,我們平日在一切時一切處所見到的種種外境,都不是真實的,與夢境一樣並非實有——都是「識」所變現的影像。

「幻誑」就是無中生有的幻化,但是看似實有。「陽燄」指地上的水分被陽光蒸發,化成水氣上升,在陽光的映照中好像波動的池水。一心想找水喝的渴鹿,就誤認它為水,所以陽燄也叫做「鹿愛」。「空花」——天空中本來沒有花,但眼目昏眩或有障翳的人會看到空中有花。這幾個譬喻都是説明外境不是真實存在,一切時一切處都只有識,都只是在識内顯現,沒有客觀的、識以外的外境可説。

若於覺時一切時處皆如夢等唯有識者,如從夢覺便覺夢中皆唯有識,覺時何故不如是轉?真智覺時亦如是轉:如在夢中此覺不轉,從夢覺時此覺乃轉,如是未得真智覺時,此覺不轉,得真智覺此覺乃轉。

在醒「覺」明了的時候,我們在一切時一切處所見的種種現象,其實也都是如夢中所見一般虛妄不實,唯識所現。做夢的人不知道夢境是假,但醒來以後,便會覺得夢中所見境界不過是「唯有識」的變現。但是我們現在不是明明醒覺、不在夢中嗎?爲什麽醒著的我們不能看清我們所見的境界不是實在,純粹是識所變現的虛妄顯現呢?

事實是:凡夫無明深重,無始劫都處於生死大夢中,從來沒有覺醒過,所以凡夫誤以爲自己所見的一切是實有,這種現象是獨立、客觀、實有存在的錯覺【在般若中觀體系稱爲「自性見」】。假如凡夫從「無明」大夢中突然覺醒,看見諸法的真實相狀(諸法實相),自然也能「轉」生起正確的認識:我們所見的一切「唯識無境」。  

教理比知其有未得真智覺者,於唯識中云何比知?由教及理應可比知。

能夠現觀「諸法實相」的聖者可以悟入唯識,從生死大夢裏面覺醒,但「未得真智覺」,尚在夢中的凡夫,應該用什麼方法通過「比」類推論而理解「唯識無義」的道理?「唯識無義」的正理可經由聖教及理論來證明。  

此中教者,如十地經薄伽梵說:如是三界,皆唯有心。又薄伽梵解深密經亦如是說,謂彼經中慈氏菩薩問世尊言:諸三摩地所行影像,彼與此心當言有異? 佛告慈氏:當言無異,何以故?由彼影像唯是識故;我說識所緣,唯識所現故。世尊!若三摩地所行影像,即與此心無有異者,云何此心還取此心? 慈氏!無有少法能取少法,然即此心如是生時,即有如是影像顯現。如質為緣還見本質,而謂我今見於影像,及謂離質別有所見影像顯現。此心亦爾,如是生時,相似有異所見影現。

《十地經》是《華嚴經》的十地品,其中的「三界唯是一心」聖教,可以作為「有心無境、識外無境」的明證。在《解深密經》的「分別瑜伽品」裡,慈氏菩薩請問佛陀關於「心境是一是異」的問題——諸三摩地所行影像,彼與此心當言有異?「三摩地」中「所行」的「影像」,它「與」能緣的「心」,應當說是「有異」還是「無異」呢?

心在境界上轉叫「行」,就是「緣慮」——所行,所緣,所取三個詞是同義。三摩地是指心安住於一境、沒有散亂的狀態。比如修不淨觀的人觀看死人潰爛的相狀,然後在修定時自己觀想,就會在定心中現起潰爛的畫面。三摩地中定心所現的影像,是內心所現起的,沒有真實外境所依。唯識學說一切都是自心顯現的影像,這個「唯有識沒有外境」的認知是瑜伽者通過止觀修行所觀察到的真相,是根據修行中觀行體驗所得,不是純粹理論性的推論而已。

諸三摩地所行影像,彼與此心當言有異?——佛說:「三摩地」中「所行」的「影像」與此心「無異」!因為那個影像不是心外實有的,而是我們心識的一分——心識的一部分,所以它就是「識」。我們「所緣」的境界,都是「唯識所現」。

世尊!若三摩地所行影像,即與此心無有異者,云何此心還取此心?——慈氏菩薩又問:世尊!心是能緣,境是所緣,如果「三摩地」中「所行」的「影像」與能緣的「心」無異,無異等於就是同一個法,同一法就不應有能所的差別,那爲何「此心」還能「取(了別)此心」呢?心若可以緣心,不是違背世間的眼不自見,刀不自割,指不自觸的理論?

無有少法能取少法,然即此心如是生時,即有如是影像顯現——佛囘答說:慈氏!沒有任何法可以了別其他法,不論兩者是一是異。雖然「能取的心」和「所取的境」不存在,然而當這個「心」生起的時候,就會有那樣的「影像顯現」,並不是離開能緣的心有什麼可被心識所緣的東西存在!

如質為緣還見本質,而謂我今見於影像,及謂離質別有所見影像顯現。此心亦爾,如是生時,相似有異所見影現——這就像我們在鏡子裏面「看見」自己的臉孔(本質)的反射影像,但是不明白的人,以為可以「離開」自己的臉孔,有另一個「所見」的「影像顯現」。這種認知是錯誤的!有情的虛妄分別「心」在它「如是生」起的時候,自然會現起所取的義「相」,而且這個現起的義/相/境,還似乎「有異」於心,好像與顯現影像的心是兩個完全不同、彼此無關的東西。

也就是説,只要有能取的心,就會有所取的境。認爲離開心識有外境是錯覺。心識生起時自然就有所取的影像顯現,不是心識像照相機那樣,把外面客觀實有的一個東西攝取下來,成爲相機裏面的影像,外境其實本來就是照相機的一部分。心識顯現影像的功能是長期長劫熏習的結果,心與境仿佛有「能取所取」的關係。

即由此教理亦顯現。所以者何?於定心中隨所觀見諸青瘀等所知影像,一切無別青瘀等事,但見自心。由此道理,菩薩於其一切識中,應可比知皆唯有識,無有境界。又於如是青瘀等中,非憶持識見所緣境,現前住故。聞思所成二憶持識,亦以過去為所緣故,所現影像得成唯識。由此比量,菩薩雖未得真智覺,於唯識中應可比知。

由上面所引的「聖教」,「唯識無境」的正理在「理」論上就可以顯現。就像修不淨觀的行者,「於定心中」,隨意觀想出「青瘀」等影像,實際上,並沒有心外實有的「青瘀等事」,都是由心識顯現,隨心識的所欲而現起,他所看見的其實都是「自心」。經由這個修觀所見的事實與理論 ,菩薩在於一切識中——指《攝大乘論》建立的「十一個識」,這「十一個識」代表一切現象——應該知道「唯有識」,無有離心識客觀獨立的外境。

【唯識學裏面對識的分類有很多種,八識只是最常見的一種,《攝大乘論》裏面有十一個識。佛法裏面所有對法的分類,本意都是為了建立理論,建立理論是爲了引導實修和觀行,切勿本末倒置,執著分類法本身的絕對性。所有用概念建立的理論——比如八識體系和阿賴耶識——都不是離開言説、無法形容、必須親證的勝義諦。】

有人說:定中見到的青瘀等影像,並不是觀行者的心識所現,而是由於昔日在荒郊野塚間見到過青瘀腐爛等相貌,現在只是「憶持」,只是過去影像的重現,不能說是三摩地中心識所現的影像。這種說法是錯誤的!定中所見到的 青瘀」等影像,不是識追憶過去所見的外境,定中所「見」的「所緣境」,明顯是在心識當下現前堅固安住的境界,所以定中所見的影像清楚證明「唯識所現」的理論。

由「聞思所成」的兩種「憶持識」,以過去所聞思的内容為所緣,但是,過去已經過去,不是現在,所以過去是「非有」,現在心識上現起的只是與過去很類似的所緣境,實際上還是現在的所緣境。現在這一刻心識上「所現」與過去相似的「影像」,這不依然是自心所現嗎?因此,這個例子證明「唯識」的理論依然成立。由此推論而知,菩薩雖然還沒有「得真知覺」,但是對於「唯識」的理論,已經能夠從「比量」(推論)獲得正確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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