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很多人抗拒研究佛教的學者們? 難道不是先有正確的方法,才能走入正道?

 

 

01.序言

這個問題是之前在知乎上回答的一個問題,重新整理一遍給學人參考。

學佛圈子裏面很多,很多自詡修行的人看不起學者,尤其是當自己的境界和果證被學者質疑的時候。很多人認爲純粹研究學術的人,沒有任何資格評論修行人。

佛法是先要聞思正見,才能用正確的方法往正確的目標修行。一個修行的人,如果不讀佛經佛書,自己拿著經書揣測文義,往往是盲修瞎練,學佛多年連佛法與外道法都無法區分(比如把神通和境界當做解脫證量),最後不但渡不到涅槃彼岸,沉溺在外道境界裏面都茫然不知。

 

02. 佛學研究與修行無關?

首先,有很多學者是有修行的,不要看見某人是學者就假定他不是修行人。即使是不修行的學者,其中很多人從事的是對佛法弘傳、對佛法修行非常重要的工作。

古時候,義學和修行是結合一體的。所謂的義學,包含的就是很多現代佛學學者從事的工作。

玄奘取經的那爛陀寺就是當時全球最高等的佛法學府,要考試通過才能入學。如果研讀佛經、學習梵文、精通因明不重要,以玄奘的天資背景,留在唐朝弘法,當個「大唐第一禪師」不就好了,何必九死一生留學印度學習梵文,力求讀誦原文通達《瑜伽師地論》? 何必囘到大唐後犧牲自己的修行時間,致力翻譯經論?

學習梵文、研讀原典、翻譯經論、辨正法義……今日佛學學者從事的,就是玄奘大師和過往無數學僧當年的工作。

佛法浩瀚博雜艱澀,如果沒有歷代學僧和現代許多優秀學者的客觀考證、總結、編撰、對勘,一個普通人如何掌握如此專業、複雜、抽象的知識? 所有前人今人付出的心血,都是為我們的聞和思建立不可或缺的基礎,讓修行人正確並且深入理解佛教法義、抉擇真偽。謙虛的修行人,對待學界整理的資料證據,應該斟酌參考,去蕪存菁,用來檢驗所學,深入理解經論要義,避免錯會誤讀。

佛法被當成學術研究的時候,無可避免會被無信仰或者劣質學者提出責難、批評、研究,但是學界的貢獻不可被視為毫無價值。互相尊重補足才是正道。重要的是觀念正確、懂得分辨,不是把學界教界一刀切,動輒給研讀佛經的人扣上「你不是修行人」的帽子。

 

03.學者的定義是什麼? 歷代祖師都不是學者?

現代佛學學者所作的與古代義學僧從事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是重曡的。

如果説研究經論、將佛法系統化理論化都是義學(學術)的内容,那麽龍樹、無著、世親……這些大菩薩,都曾經造論,他們不但是修行人,而且也是「義學僧」——古代的學者。

《中論》和《成唯識論》分別是佛法中觀系和唯識系的巔峰之作。菩薩造論,建立高度慎密、嚴謹、完備、無邏輯悖論的佛法理論體系,目的不但是為了指出一些常見的錯謬(外道見、相似佛法),讓學人能得到聞思正見依之修行外,同時也是為了向「世間智者」舉示佛法的合理性,避免被外道用邏輯攻擊佛法理論。

當很多修行人輕視學者的時候,他們似乎忘記佛教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祖師,很多都是思辨和治學能力高强的義學僧。

 

04. 修行人爲何輕視學者、崇拜大師?

不論學界教界,其實都是良莠不齊,跨度極大,不可一概而論。

學者的水準參差不齊,學界裡面低的有那種混飯吃,亂批評,製造爭議,邏輯混亂的;但是厲害的學者博古通今,通梵文藏文,對經論的文字層面理解抛離一般修行人幾條長安街都不止。而且學界再不濟,總算有一套客觀評量的準則,治學不嚴謹,會被批判被挑戰,拿不到終身教職。

教界的「大師」,低的有神棍和尚和幫派和尚,中間的拿一部經老實的依文解義,厲害的信手拈來各種方法教弟子破執證空。可是大師的證量,初學者如何客觀評斷? 佛法修行核心是破執,真的厲害的大師低調謙虛無我,不會到處打廣告,但是更多的是拿著佛法證量炫耀斂財造勢成名的那一類。後者虛偽一點會裝一點,我們真的分辨得出來? 穿著僧衣的我們更不敢批評,生怕誹謗三寶。

佛學界是一個小圈子,與一般人的生活圈子離得很遠,對社會和民眾的影響力遠遠不及佛教界。一個學者皓首窮經,案牘勞形,頂多能著書立論,在學界受人景仰,想發大財、出大名有幾個會選擇這條學術之路?

相反,越是世俗功利的宗教,號召力越大。比如臺灣的许多宗教團體,有些資產上百上千億台幣。拿著信眾的錢壯大勢力,可以買通政界商界,連政府都難以立法監管。這種獨大,導致許多真正迫切需要捐助在基層奮鬥的小團體無法生存。

佛教界有如此龐大的吸金力、號召力和影響力,但是不受外界的監督,也沒有客觀評核的制度,對個人和社會來說,難道分辨宗教團體和佛門大師的真偽不是更迫切的事?

 

05. 不讀經不讀論不讀書,你怎麽分辨善知識和惡知識?

證量是主觀個人的體證,難以被客觀檢驗,學人到底應該如何分辨一個自稱大師、自稱開悟的人,是否真的有符合佛法的證量?

是他們自己說了就算嗎? 是能夠拿著禪宗祖師的話擺弄幾句就是有證量? 如果我們自己不讀經不看論不讀書,憑什麼分辨真偽?

佛陀在經中常說要依循善知識學法,但是依循信奉之前,必須用經論謹慎分辨。

《大般涅槃經》的「第四誦品」中,世尊住在波伽城的阿難廟,他告誡諸比丘:無論是誰說, 即使他是從世尊處親自聽到這樣的教說, 即使是從僧團、從著名的長老、從某位長老處親自聽到這樣的教說, 都應「一依經律,而為勘合」。

世尊說: 「比丘們,如果有一位比丘說:“賢友,我曾在佛陀跟前聽聞及受持這些法、這些律、這些導師的教誡。”比丘們,首先不要對這位比丘的說話隨喜,也不要排斥,好好地記著這些字句,然後和經核對,和律比較,如果在和經核對、和律比較時不相符,便可得出一個結論:肯定這不是佛陀的說話,這位比丘受持錯誤。因此應該捨棄它。如果在和經核對、和律比較時相符,便可得出一個結論:肯定這是佛陀的說話,這位比丘受持正確。比丘們,這是第一大教法,你們應要受持。

佛陀說:如果一個人所說與經律相違,就應當捨棄;如果所說與經律相合,就應當受持。但是如何判斷是相合還是相違?

學者是修行人的良師益友,一個優秀的學者,雖然無法指導我們實修實證,但是可以給我們提供辨識善知識的工具:

1. 釐清聞、思、修的理論內容

2. 指出教內教外滲透正法的偽經偽論

3. 分辨真假大師

比如佛教大小乘見道的證境,經論各有不同程度的詳細說明。學者整理的資料可以告訴我們,某大師對證境的描述是否吻合經論所說。當然,即使一個人對證境的語言描述沒有破綻,可以只是因爲他在理論上通達,下一步就要聽其言觀其行來判斷檢視,而且必須是長期的、客觀的觀察。

 

06. 修行人的誤區:低估佛法的難度

我曾經也是一個輕視佛學、抗拒學者的愚癡佛弟子。我們的師父和團體秉承的理念是:師父是實證者、開悟者,學者依文解義無修無證,所以我們對他們嗤之以鼻,一概否定。

直到很久之後,我發現自己學的佛法知識錯漏百出的時候,才開始明白佛法複雜專業到什麼程度。

舉幾個例子,因為不懂梵文,我們的師父公開教大家《心經》的「心」和《金剛經》的「金剛」指的是有一個第八識實相心(此心又等於如來藏、真如、諸法實性)。

《心經》的「心」在梵文為hrdaya,其意思是物質的心,不是指非物質的心(心 citta,意 manas,識 vijnana),引申為「核心要義」的意思。

《金剛經》的全名是《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倘若指的是一個「實相心」,意思不就是此心能斷?

我的師父自己望文生義,連經文的字面意思都錯解,但是竟然無視自己的錯誤,反而隨意貶低學者不懂佛法。幾萬徒眾對師父深信不疑,從來都不自己查證也不讀他人著作,對師父所否定的學者心存輕視。焉知學者若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早已名譽掃地,哪裡還可以身披缦衣,坐在佛像下亂解經論,被人膜拜,收受捐款?

這種傲慢與偏見的組合,是追求真理的大忌,但是在學佛圈子裏面屢見不鮮。

 

07.抗拒學者、輕信大師源於「我見」?

專業佛學書籍浩瀚博雜、哲理抽象、文字艱澀,還牽涉梵文;讀師父的書簡單易懂,碰見冗長的經文直接跳過,讀佛經裡面的神異故事像讀小說,對「我」而言自然舍難求易。

不喜歡別人拿著經典否定「我」的團體和「我」的師父,雖然很多時候自己看不懂也不曾深究辯論的內容。

團體和師父給與「我」個人的肯定,讓「我」累積福報和功德、承諾「我」學佛受戒可以滅罪消業、賦予「我」使命感和目標、提供「我」一個可以取暖的團體。

做學問枯燥乏味,「我」不願意花時間,費腦力。「我」只想一蹴而就,找到的最權威、最神通廣大的大師,從他/她身上獲得最速成、最正確的答案和救贖,從此可以拿著別人給的答案不再思考。

這裏面有多少「我見」,誠實的學人應該深刻反省,仔細觀察。

 

總結:學者是幫助我們分辨善知識的工具

修行人應該尊重學者的貢獻,而不是抗拒他們的知識,將他們貶低為讀不懂佛經的人,給他們貼上「沒實修的學者」這種誤導性標簽

作爲一個佛弟子,我們對待學界教界,都應該用平等心看待,既不用抗拒學者,也無需崇拜大師。

很多佛學學者非常尊敬佛法和大師,從「佛教本位」的角度看待佛學研究;真正的大師也不會輕視學者,隨意批判學術研究,只會感激他們為佛法的普及和弘傳所做出的貢獻。

言語間肆意輕蔑佛學研究者的人,必然對佛法和佛教歷史非常無知,不知今日的佛學研究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古時義學僧的工作,不知自己今日讀誦的經論是古今學者翻譯出來的文字,不知今日自己用來在網絡上搜尋經典的軟體,正是許多學者學僧辛勞的成果。

佛法的弘揚推廣,與佛學研究(義學)是一體並行的。一位「大師」如果輕視學術不尊重學者,不但顯示出他極度無知,蔑視學術背後的心態,往往是爲了自抬證量、愚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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